2021年11月11号上午,金性勇在殡仪馆里安置好了老伴的骨灰盒。
老伴脑子清醒的时候,曾嘱咐金性勇:
“如果哪天我走了,骨灰盒先放在殡仪馆里,以后埋到土里还是洒到海里,要等儿子们过来再处理”。
但金性勇没有向儿子们打电话。
因为大儿子金晓天在外地,疫情期间回不了家,二儿子金晓宇在11月之间就住进了“精神病院”。
金性勇从挂在手腕上的小包里,拿出一部老年机与一张《杭州日报》,报纸的最上端有一家报社电话。
他打了过去,说道:
“能否写写我儿子的经历?他是天才,他今年住在精神病院里,孩子的母亲刚走……”
金性勇的老家在浙江,他与老伴曹美藻属于一见钟情,两人毕业后,同分配到天津工作。
1967年两人结婚,生下了大儿子金晓天,1972年,二儿子出生了,两人向他起名为金晓宇。
那时他们在天津住的集体宿舍,晓宇6岁那年,与邻居孩子一起玩,那孩子有一把玩具手枪,能把纸球塞进去再射出来。
谁知那天他放了一根针,一枪打下去正好射中了晓宇的左眼。
从那之后晓宇就瞎了,看东西都是斜着眼,他还反回来安慰爹娘:
“没关系,反正右眼还能看见”。
1984年,他们一家回到了杭州,三年后大儿子考上了复旦大学,二儿子在高中尖子班,老师说晓宇考大学完全没问题。
但有一天,晓宇突然对父亲说:“我不想上学了,他们都骂我是独眼龙,是个瞎子”。
说这句话时,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。
起初金性勇觉得孩子只是发发牢骚,或许提前找份工作体验一下生活就好了。
他托兄弟帮忙,说明晓宇去解放路新华书店里当营销员,没过两天就被店里赶出来了。
原因是有位老顾客坐在地上看书,晓宇说人家是小偷,还抠自己的眼睛吓顾客。
后来金性勇又把晓宇安排到排气厂工作,没几天他又过来了,说工友们都想害死他。
“自从他不上学了,家里就变得一团糟,他整天躺在床上,一句话也不说,有时还非常暴躁,我总觉得这孩子非常怪异”。
有一天金性勇在沙发上看电视,突然听见轰的一声,晓宇把厨房的冰箱推倒了,他站在一旁大哭不止。
那是他首次出现暴力行为。
“大家家连肉都舍不得买了,离家说家里没电视我都怕人家笑话”。
之前晓宇已经砸坏了三个电视机,还往冰箱与空调里灌水,家里的门、桌子、花盆也没有壹个是完整的。
曹美藻铮铮的望着儿子,说道:“老金,你说咱孩子是不是疯子”?
“有很长一段时间,大家都不了解儿子是不是正常人”。
晓宇说他改变主意了,想考大学,金性勇立刻向他报了补习班,大概上了半年,晓宇就迎来了高考,最终成绩出人意料,离一本线只差3分。
填报志愿时,他挑选了杭大外语系,谁知没几天晓宇的档案就被退过来了,上面记满了他上初中时的违纪行为。
无奈之下,他去了树人大学,但没过一年,他就犯病了。
有天晚上他与几个同学出去喝酒,回学校后变得异常兴奋,还爬到老师的车顶上大呼小叫。
同学以为他在耍酒疯,就把他送去了医院,并通知了晓宇的父亲。
经过一系列检查,医生在诊断书上写道:
“狂躁抑郁症,双给情感障碍”。
双给情感障碍,是种常见的精神性疾病,患者通常会抑郁与躁狂症交替发作。
精神科专家说:“这病来得快去得快,危险的是谁也不了解它啥子时候发作,提议把孩子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”。
夫妻两人舍不得,还是把晓宇带回了家。
期间有两年,晓宇整日埋头苦读,比上学还要用功,他们以为孩子的病情正在好转,殊不知这只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平静。
1991年7月,金性勇上班前看了晓宇一眼,他睡得非常安稳。
到了下午,他接到了老婆打来的电话,得知晓宇喝安眠药自杀了。
“他母亲说晓宇如何叫都叫不醒,后来发现了安眠药瓶,抓紧与邻居把他送去了医院洗胃,幸好喝的不多,救回来了”。
没过几天,金性勇又听见咣当一声,打开晓宇的房门后,看见他摔在地上,被打成绳结的床单正挂在天花板的吊灯上……
晓宇站起来拍拍身上,捂着肚子笑个不停。
“看来医生说的对,或许他真的不是个正常的孩子”。
接二连三的事情也引起了邻居们的不满,自从晓宇患上精神病的事被传开,周围的人见了他们一家都绕道而行。
金性勇带着晓宇去买菜,有位老邻居站在人群中故意提升嗓门说:
“精神病人没意识,要是伤了人也不用负法律责任,再不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大家还如何离家”?
金性勇叹了口气,他不了解把儿子送去精神病院是为他好,还是会害了他。
最终在“舆论的压力”与“为儿子治疗”的双重因素下,他于1992年把晓宇送进了精神病院。
以后每年的11月到次年3月,晓宇都要在这座被焊了铁栏杆的医院里接受治疗。
为了更好的照顾晓宇,金性德买了很多关于精神疾病的书看,其中有两点向了他无限的希望:
一,患有双给情感障碍的病人,一般自杀一两次未遂后,往往会言败自杀的念头。
二,精神病人并非都是傻子,他们也许是拥有创作力的天才。
“我看完这些后,最大的安慰就是晓宇也许不会再自杀了。至于‘天才’,我从来没想过,毕竟不是全部的精神病人都是牛顿与梵高,我只要他活着”。
那段时间是金性德家最困难的阶段,向晓宇治病要花钱,晓宇在外面闯祸还要赔钱,但他还是会竭尽所能的满足晓宇的一切标准。
1993年晓宇从精神病院回家,说想要一台PC,他冒着被砸的风险,花了1万块钱买了台联想。
此后晓宇躁狂过好多次,破坏过很多东西,但从不碰PC,仿佛他能从PC里看到另壹个世界(他主要做两件事:自学英语、看原生电视)。
大概又过了10年,曹美藻去参与同学聚会,结果改变了晓宇的命运。
一位留校当教授的老同学说:“传闻晓宇的外语很好,我想请他当翻译,向孩子个机会”。
教授发向了晓宇一篇文章,他很快就翻译完了,并且达到了100%的正确率。
后来南大出版社也寄来了八个短篇小说,试着让晓宇去翻译。
晓宇用更快的速度翻译了一篇《船热》,震惊了出版社的负责人员。
曹美藻的老同学说:“明明是个天才,为何要把他送去精神病院”?
或许是有事可做,晓宇的病情有了好转,可妈妈曹美藻却撑不住了…….
金性勇说:“若不是故事了这3年,我始终都不知道,精神病人眼中的世界究竟是啥子样子的”。
以下是金性勇的自述:
“我老伴这一生过得很辛苦,为了省钱向晓宇治病,一家老小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做的。晓宇爱砸东西,唯独不会砸母亲的缝纫机。
2000年前后,我老伴最初炒股,大家分工很明确,我负责在家里看晓宇,她负责每日去证券交易所。
我明白她在冒险为晓宇存钱,自从晓宇瞎了一只眼睛,她就把心思所有放到了孩子身上。
即便晓宇的病让大家毫无办法,她也从不抱怨,把全部的绝望与担忧都埋在了心底。
晓宇在家做翻译,让她看见了一丝希望,可今年,她的这盏灯却要灭了。
2015年,她突然把全部存款向了我,她说自己记性不好了,以后不炒股了。
我这才了解她有200万理财产品拿不过来,我托人帮忙,用各种方式追款,最后还是丢了50万。
从那之后,我老伴的身体每况愈下,去医院做检查才得知她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。接着,她就没法自理了,在床上躺了3年。
再后来,她就把大家都忘了。
晓宇特别难过,他说他能翻译书全是母亲的功劳,每次出版社向他寄新书,他都第一时间跑到床边讲向母亲听。
母亲从不回答他,他也不生气,还主动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职责。
白天,他负责去买菜、买母亲最喜爱吃的虾,向母亲洗脸、翻身,我负责做三顿饭、收拾卫生。
我老伴3年没下床上过厕所,她的病发展的很快,刚最初还能扶着她坐在床边的便桶椅上,后来就扶不动了,我都80多岁了。
幸好有晓宇在,他抱我老伴去上厕所,有时候我就在想,也许没这个孩子,大家早就死了。
晓宇总是趴在床边喊母亲,他心里记着母亲对他的好,从6岁瞎了一只眼睛最初,他母亲就抱着他哭,不了解哭了多少次。
我就想说,儿子啊,你长大了或许都不了解母亲为了你流了多少泪,付出过多少心血。
有些人不理解大家,还说我让晓宇翻译是为了挣钱,其实翻译根本不挣钱,他只是我儿子命悬一线时的希望。”(以上为自述)
照顾母亲的这3年里,晓宇只是偶尔去几次精神病院,最让金性德担心的事情,终究还是发生了……
去年10月,晚上6点钟,晓宇吃完了晚饭:
“爸爸,我出去走走,晚上的药我吃过了,7点准时过来”。
晓宇很少主动出去玩,也没带手机的习惯,金性德不好说啥子,叮嘱儿子早些回家不能跑远。
可7点过了,晓宇还没有回家,9点、10点、11点……金性德坐不住了,去派出所报了案。
第二天警察查监控,发现晓宇坐着151路到达了城站火车站,金性德急的一身汗,晓宇却自己过来了。
那是他首次打儿子,边打边骂自己。
又过了几天,晓宇过马路,对面走回来壹个外卖员,晓宇一拳打掉了他的门牙。
金性德了解,晓宇这是狂躁症前兆,不久,七院来了人,把晓宇带回了精神病院,临走时他抓着爸爸的袖子大喊着:
“爸爸,救救我,我不走”!
那天晚上,他平复好情绪像往常一样向老伴擦脸、揉脚,生怕她冻着。
但那晚曹美藻的身上格外凉,他把空调调到28度,又拿来了毛毯盖在她的被子上,过了半个小时,曹美藻的身上还是冷的。
金性德慌了:“你靠着我,你是不是冷了?向我个答复啊,你可别吓我”。
他把脸贴近老伴的脸,寒气让他也打了个寒战,他颤巍巍的把手指放到了老伴的鼻息上,没呼吸了,再往下摸,心跳也没了。
“你走了,儿子也没母亲了”。
那晚,金性德守了老伴一整夜,也哭了一整夜。
安葬好老伴后,他去精神病院看晓宇,当他走进精神病大楼时,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跟他想象的不一样。
精神病院的现状
这里有舞蹈家、绘画家、科学家,还有上海音乐学院的小提琴家,以及像儿子一样的翻译家。
金性德说:“当你走进他们生活过的地方,你或许分不清谁是正常人,啥子又叫不正常”。
几张病床规整的放到一起,精神病人的一天都是从这里最初的。
大部分精神病人都可以自由活动主题,但在他们的眼中,医院就像个牢笼一样限制了他们的自由。
在找晓宇时,金性德碰到了壹个精神病患者,他说自己是笼子里的小鸟,有梦想但飞不高,有医生与医院会把他抓进来。
在这里就算七八十岁的老人,也要像小孩一样听话。不管是MECT改良电休克
治疗,还是按时服药,都要听医生的话。
但精神病人最大的痛苦,就是无论如何听话,都有人认为他们是精神病患者。
“精神病”这个标签,会让人带着有色眼镜看他们,会刺激他们的神经,这就是为啥子有些人走进精神病大门后,再也走不出去的原因。
在这里,有太多人被蹉跎了一生,壹个红色的电话,是他们和外界联系的专属纽带,投进去一块钱就能获取一次通话机会,这就是他们的精神良药。
当然,精神病院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可怕,但在精神病人的眼中,它就是恐怖的、是没有尽头的。
金性德见到晓宇后,晓宇哭着说道:“爸爸,带我回家吧,咱们回家治病怎么样”?
金性德满脸泪水,心想:儿子,你回家的这个春季,再也没法向母亲讲经历了。
后来,金性德把晓宇带回了家,晓宇的病情好了很多,情绪特别稳定,那个头发花白的父亲,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……